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棉衣,那些灰依旧亮地反光,可见衣服的主人有多长时间没有清洗。
她突然想起周五值日的那天早上高凤超湿漉漉的领口和衣袖,只有这两个地方像被刚洗过似的,衣服的其他地方都很干,新月看到女生穿着湿衣服冻到牙齿打颤的时候已经猜到了对方应该是刚穿上洗过的衣服匆匆赶来上学,但仓促之间忘记戴安全帽红领巾,家长已经走了,再回家拿显然不现实,于是她有了私心,网开一面。
那么,为什么只洗袖口和领子呢?是时间来不及吗?她自己洗衣服吗?所以才会洗不干净?新月当时没有时间多想,后来事情一过又忘光光了,现在反倒迷惑起来。
一股冷风吹来,寒意灌进脖子里,打散了新月的胡思乱想,身边女生却慌乱地扒拉着头发,风把她的头发全都吹到了一侧,另一侧荒荒凉凉的,看起来颇为滑稽。
新月看着她手忙脚乱地理顺头发,可是半天理不明白,反而让本来就毛躁的头发打了结。
“你别动了,我来给你弄吧。”
新月柔声说道,伸手摸到了女生干枯的头发。
“不用了我自己”
“没事儿啊,”新月不以为意地耸耸肩,“你又看不见。”
高凤超愣了愣,缓缓放下双手,局促地沉默,新月笑嘻嘻地晃晃脑袋,“放心好了,我在家里帮奶奶编过小辫子,哦,你知道吧,好些人家都从镇上拿来小辫子编,编好了再交给他们,可以挣钱,我奶奶编的小辫子是最好看的,我特别喜欢那些五颜六色的小皮筋,啊?你喜欢吗?奶奶剩了好多也用不完,我给你拿一些吧?你可以像我一样把头发扎起来,你看,我现在扎的就是这种皮筋,好看吗?”
新月一边理顺着女生的头发,一边自言自语地说话,越说越兴奋,兴致勃勃地歪了歪脑袋,让高凤超看到自己头发上绑着的皮筋。
女生眼波转动,里面流动着新月看不明白的情绪,但她点点头,“好看,我觉得特别好看。”
新月笑了,很灿烂,“你真有眼光那你最喜欢什么颜色?”
最后一句她问的小心翼翼,问出口又觉得有些脸红,她喜欢一切五彩斑斓的事物,或者相似但又不尽相同的东西,独一无二在新月的心中,便是挑选出她最中意又无比笃定的那份欢喜。
只是这样幼稚又有些白痴的小心思并不能时时拿出来摊晒在阳光下,她问过吴森,吴森却用困惑的目光看着她,她问过吴忧,吴忧回答说都好看,她问过二哥哥,二哥哥一脸你脑子被门挤了的表情说,什么鬼问题,她也问过大哥哥,大哥哥一脸无奈地摸摸她的头,问,是不是觉得有些无聊,看会儿动画片吧。
世界这么大,她却找不到一个知己,只有隔壁奶奶家那头深棕色的老牛听到她絮絮叨叨,委屈又小声的孤独呢喃时,才会甩甩尾巴,悠悠地哞哞两声,像是不耐烦,又像是另一个世界里的安慰和认同。
所以新月有些坐立难安,甚至想迫不及待地收回自己的幼稚问题,正当她悲伤于自己难以被理解的孤独时,身边女生却说了句,“绿色,我喜欢绿色,我觉得绿色最好看。”
新月愣怔了一瞬,很快弯起了圆圆的眼睛,笑得像只成了精的玉兔,灿烂又动容,“我最喜欢紫色。”
“水饺、包子、馄饨,你最喜欢吃哪个?”
“馄饨。”
“深黄色羽毛的小鸡,浅黄色羽毛的小鸡,你喜欢哪个?”
“深黄色的。”
“带银边的头花,长得很像搓澡巾,你最喜欢它的哪个颜色?”
“绿绿色。”
“西瓜泡泡糖,西瓜味的红色泡泡糖,苹果味的绿色泡泡糖,橘子味的橙色泡泡糖,香蕉味的黄色泡泡糖,你最喜欢吃哪种口味?”
“西瓜味的。”
“雪莲和美国提子,你喜欢吃哪个?”
“雪雪莲。”
“地雷花,”新月急急比划着门口她常拿来过家家的花,“有黄色、粉色、深粉红色,你最喜欢那种?”
“粉色的。”
“我喜欢黄色的!”
好多无聊的问题,她们却玩得兴高采烈,一来一去,一问一答,新月笑弯了眼睛,她很开心,这样看似弱智的对话却让新月感觉自己从前小心隐藏又渴望示人的秘密世界像找到了一条通往清澈小溪的路,溪水淙淙,鸟语花香,梦幻世界里的美妙终于被人看到。
很久以后,新月才知道自己小时候爱过的地雷花其实有个更美丽的名字,紫茉莉,它有卵圆形长满皱褶的黑种子,有着像喇叭一样的五彩花伞,有着白白的乳液和花朵里纤细芳香的花丝,生长于乡间,泥土芬芳,素色朝天,然而它掩埋于土壤之下隐蔽的根,却含着让人察觉不到的毒素。
就像紫茉莉的花语,有贞洁质朴,也有猜忌怯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