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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一同吃喝的钱衙内入朝拜了官,孙家被贬,孙衙内随兄嫂流放出京,李家小爷带船队下江南做生意。
唯独赵月辰因为眼疾,得以留在家中做个清闲的阔少,每逢场合,他只管吃席陪坐,适时敬二三盏酒,说几句漂亮话便可以了。
等不到媒人合丈母前来,新郎官不可以下座,赵月辰睁开半瞎的眼睛张望,发现中堂里竟然空无一人,门前的彩缎在溜进门缝的微弱风中飘摆。
赵月辰起身下了高座,推门向外,院中也看不到半个人影,廊檐下的红菱无风自动,一呼一吸间静得怕人,只有赵月辰喜服上的琳琅饰物泠泠作响。
“倒是奇怪……”赵月辰摸索向新房的方向找去,却发现宅中的房间都是房门紧闭。
天色已经暗下来,挑出的灯笼和灯台里雕花的鸳鸯喜烛火苗随他走进的脚步飘忽,彩绘镂雕的门扇上映出幢幢人影,却都是他一人的影子。
那融化的红烛顺烛身淌下,犹如泣血。
后院新房里有光,窗户纸上笼着一层茸茸的光影,不甚明亮,但很温暖。红喜字的剪纸窗花被照应出油面纸特有的鲜亮。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赵月辰扶着廊下的柱子,跌跌撞撞走近房门,脚步凝住了——就算瞎,他也能看出新房里并没有人进出,房门怎会自己开启?
房中地上暖炉升烟,袅袅腾起椒兰香气,桌上准备着“撒帐”闹洞房用的花果、彩娟和铜钱,夫妻“合髻”用的发梳和五色缎子也在匣子中备好了。
两只小巧的描金白瓷酒盅被彩结绑在一起,等待新人用它们共饮交杯酒。
再往房间深处,一面红花梨木雕的落地花罩两端系着锦缎红帐,红帐上双面苏绣,一面比翼鸟,一面连理枝。
帐后红纱垂地,虚虚掩映着婚床,那床沿上坐着新娘子,头顶花冠,帷幔的红纱遮在她脸前,看不见容貌,单看身形脸型的剪影,料想是一位美人。
赵月辰走进落地花罩,但没有动那层红纱,二位新人隔着一层薄纱在熹微的红烛光里静默相对,静得可以听到烛火“哔啵”爆出烛花的声音和呼吸声。
但赵月辰只能听见自己一个人的呼吸声。
他手背贴在红纱上,纱幔的触感清凉如雪。他说:“我眼神不好,近些年愈发得瞎了,你可嫌弃?”
帘中新娘雕塑一般纹丝不动,半晌回话道:“未曾嫌弃。”
红纱帐里,分明是男子的声音。
未曾。若是人间初相见,何来“未曾”二字?赵月辰笑,扬起红纱一角,垂眼看榻上“佳人”,喜不自禁:“巽哥儿!你果真言而有信!”
其实赵月辰在花罩外就已经感受到帐内的气息不对,知道榻上的人多半不是潘家娘子。
“三年之期已到,我是来带你走的。”
巽哥儿的语气清冷如旧,他浑身透出的气息寒意十足,冰得赵月辰心里发颤,“带我走?这是何意……”
蜡烛即将燃尽,微弱的光线里赵月辰小心牵着巽哥儿的衣袖,一点一点摸索,隐约辨识出他身上并未穿喜服,而是一身粗布的黑衣。他头上高耸的头冠不是新娘子的花冠,而是一顶方塔状的黑帽,帽带端正系在下颌。
赵月辰抬手去摸帽上的字迹,“天、下、太、平……”
“我……这才是我本来的样子。”巽哥儿扶正帽子,欲往后撤身,却被赵月辰擒住左手的手腕,十指扣合。
天下太平。
只有黑无常的帽子上才会写“天下太平”四字。
“如此,倒全说通了,”赵月辰回想府中种种异象。恐怕此时他的肉身已经倒在中堂的高座上,灵魂出鞘游荡洞房,打破阴阳的界限前来相会。
“三年前,你问我龄齿几何,说年纪小了一些,原是我那时命不该绝。三年后你再来,是来勾我魂魄,带我去地府的?”赵月辰笑着叹气:“何必如此麻烦?”
彼时黄昏,人潮熙攘,你在桥头唱一句“含情凝睇谢君王”,我半身魂魄已被勾去了。哪里需要劳烦你特意跑一趟?
这样的话若放在三年前,赵月辰大可随口诌诌。但此时他却说不出口了,只能在心里想想。只是一想,也觉得满足。
“……你不怕死么?”巽哥儿问。
赵月辰郑重思考片刻,答道:“应该是不怕的,小时候听书中故事里的鬼怪、妖精,没脸没皮,吓人得紧。那些孩子胡乱嚎叫,说恐怖。
“但在我眼里,人本来就没脸没皮,五官都糊成一团肉色,再离远一些,脸和脖子都融为一体,分辨不清。所以我从小看人不看脸,看心。”
巽哥儿直言:“你看上我,许是看走眼了。”